张芸：高考作文题的隐形答案

作者﹕张芸

高考作文每年都受到人们极大的关注并引起激烈的争论。在中国参加过高考的人都知道，作文绝不是简简单是考察你的文笔和你活跃的思维，同时这里面隐含着考察学生的人生观和世界观，它还有一种政治功能和一种社会教育功能，甚至是时代发展的一个风向标，从某种程度上作文题反应出了一个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。

如五十年代的作文题 “写一个熟悉的革命干部”，六十年代“我在劳动中受到缎练”七八十年代的作文标题，记一件有意义的事儿，战斗着的一天等等题材，总有一点政治符号的味道。到90年代以后，高考的作文题目更是加快了求新求变的速度，有很多个性化，多元化的作文题出现了，所以它在某种程度上，也是一个时代开放的晴雨表，几乎每一次作文题目浮出水面的时候，都会打上社会的烙印。所以作文得到的关注超出了处在高考这个影响范围内的人，社会上好多人都在关注每年的作文题。

历年来，高考作文对考生来说，是一件很为难的考题，因为有隐形的标准答案在那里约束着你，主题先行，没有你发挥的余地，必须按它的规则出牌。按理说作文本来考察你的活跃思维和文笔的，是不定式的思维表达，是随意发挥的。不应该有标准化答案，可那是别人没有标准化答案，而中国高考作文就有隐形的标准化答案。

比方说：有一年语文题里有那么一道题，说用人生来做一个比喻，结果有俩个考生，都把人生比喻成一条船，其中一个考生写的是：人生像一条船，载着我们由此岸走向胜利的彼岸，判卷老师一看，比喻很精彩，很阳光，给了满分；另一个考生写的是：人生像一条船，载着我们从生存走向死亡，这个考生说的是不是实话，是实话，人活百岁终有一死。从你呱呱落地那天开始，一直到你百年老去，这人生不就像一条船一样吗？你不是从这头到那头吗？可是判卷老师一看，格调灰暗，立意不够，零分，这就是潜藏着的一种标准化答案。而这种现象在作文题上体现得尤其突出。它诱惑学生说假话，你说实话，就意味着零分。如果迫于考试的压力，你就不得不违心的去说谎话，若据实而谈，评卷的标准绝不允许给这类考卷判高分。不据实而写，这可是要考验考生说谎的能力，你才能得高分。

举列说今年高考作文题江苏的考卷，命题作文叫《拒绝平庸》，其实这是一个绝对主题先行的作文题，就是还没等写，大家已经知道你得拒绝平庸了。平庸是什么，平凡和庸常。

拒绝平庸是什么意思呢？就是我们不甘心现状，往好了说，树立远大理想，往差点说就是追求名和利。那么我们普通人如果没有那么大的能力，或者没那么大胆量，我们甘心很平庸的过一辈子，难道平常人就没有平常人的快乐吗？而拒绝平庸就等于让学生一部份相对来讲承认自己很弱小，承认我自己不愿意去经历大风大浪，我愿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，让这样的学生，写出拒绝平庸的这种假话。所以这就是标准化答案，潜藏在里面，你必须得写你要拒绝平庸，你得追求伟大的理想，追求人类的事业，把自己的生命献给党，还必须得是正确的。

咱们再看全国统一试卷里《中国崛起的特点》，全国有七个省用这个卷，可能会有好多学生写这个题目，可这个题目出的太大了，太空了，目的是为了配合主旋律。至于说社会的不合理因素，比方说单纯强调效率影响公平，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环境的破坏，产业结构不合理等等，则是不能被涉及的。所以这个标题出来，就等于隐含着让学生往唱赞歌方向走，必须符合“上流”的口味。老师平时也是这样的引导学生，没有哪个老师说在写作文时让学生随意发挥，都是要求一定要立意要正确，不能写自私的，阴暗的东西，要往积极的方面写。

所以很多学生在这个时候，不得不违心的说假话，因为在这样的作文题里有一种不太好的导向，当然如果学生敢于直抒胸臆的话，恐怕稍有那么一点跟当前的“主流”相违背，他都有可能得零分。

北京市2009年的高考作文题是写《隐形的翅膀》，有一篇零分作文，是怎么写的呢？是说：“我从小家就住在北大的旁边，我知道我只要成绩好点，做为北京的孩子上北大就没有问题，而外地的孩子就很困难，外地每年都有高考舞弊案，而我们这里就很少，因为我们比外地的孩子多了一双隐形的翅膀，因为我们不需要太高的分就可以进北京，而外地的需要很高的分……”。这个学生的立意，是说出了一种社会现象，很多孩子在起点上就不公平，在不公平的户籍制度侵害权的情况下，这个立意是相当深刻的。触摸城市与感受乡村，针砭时弊，写的是实情。很难得一个高中学生，能关注社会不公平现象，却给了零分。我认为这都是一种导向。关注社会问题，关注出现的不公平的现象，就给了零分。他这是导向许多学生必须在作文题里想方设法的说一些假话，说一些上流社会喜欢听的。那么对于高考学生来说唯有从命，才有可能不会输得很惨。

还有一篇是2007年湖北高考语文零分作文《语殇》，他是这样写的：

我们的母语，谁让你尊严尽丧，跪倒在强权的脚下伴随着扣头如捣蒜或“忠字舞”的节拍，你几千年重复着看似花样翻新实则单调可鄙的声音：从“万岁、万岁、万万岁”到“万寿无疆、永远健康”，从“谢主隆恩”到“恩深似海”，从“皇上圣明”到“英明、伟大”，从“清天大人”到“世纪伟人”，你乱喊“爹娘”，你把我们唤着“草民、贱民、刁民、暴民、奴才、小人、妾身、犬子、贱内……”

你的语境之下，我们被“牧”着、“治”着。

你恨不能赞叹他们吃饭、拉屎也 “亲自”，你以为我们辛勤的劳作比不上“画个圈”顶事，我们成天被“关怀”、被“指示”、被“教育”、被“带领”、被“视察”，而他们却“形象高大”、 “开拓进取”、“日理万机”、“高屋建筑”，我们无端地被你安排“激动得热泪盈眶”，你让我们不停地“感谢”，我们得没事找事地“高举”着、“紧跟”着、 “学习”着、“体会”着、“坚持”着、“热爱”着，还得“今儿个真高兴”、“雄姿英发”地“赶上盛世享太平”。

我们的母语，谁让布下如此多的陷阱，让我们充满恐惧“圣人”、“明君”不喜“异端邪说”，我们的母语成了阴谋阳谋的武器，将恐惧布满我们内心。…………

这个学生能针砭时弊，畅所欲言。这名考生显然对我们这个国家从古至今的政治语言、政治实质有着透彻的了解，对我们这个国家的“人”的处境真正明晰，文笔流畅，写得非常好，其志可嘉，其心可鼓。可这样一篇优秀作文最后还是难逃零分的命运。只不过是在高考——这样一个实际上不允许说真话的场合，言当今社会之不公，说一些让上层社会听了不爽的话。而没有顺应标准答案去违心说谎，没有阿谀奉承，去为党唱赞歌。对于这个敢于说实话的学生来说，他可能知道：你要想得高分，你必须说假话，必须歌功颂德。不允许你说真话，你说真话就不行，就得零分，这就是中国高考隐含的标准答案。

真不知道现在的高考到底是在选拔人才还是在选择奴才？教育的目的何在？这样的作文得了零分，那现在的教育更应该得零分，不能不说这是中国的教育之殇。